接纳一只孬猫 ——《孬猫》创作谈
编辑导读:
小时候喜欢养猫。那时乡间开始用鼠药灭鼠,猫一旦吃了死鼠,无药可救。许多猫寿命都不长小时候喜欢养猫。那时乡间开始用鼠药灭鼠,猫一旦吃了死鼠,无药可救。许多猫寿命都不长。我养过这样一只猫,它不捉老鼠。母亲要将它扫地出门,骂它孬猫。我也跟着骂。一只不捉老鼠的猫,不就是孬猫吗?猫赖着不走,挨了骂,翻翻眼皮,回一个白眼儿,该吃吃,该睡睡,一点没往心里去。
大门口有一棵桃树,猫趴在大枝丫上睡觉。桃花开的日子,猫身上也落了花,邻居夸猫好看,母亲也说桃花猫好看,可不捉老鼠,说到底还是一只孬猫。母亲摇晃桃树,桃花纷纷,猫头微抬,温柔一喵,气跟它都生不起来了。
我训练它捉老鼠,柜子底下进了老鼠,抱了猫来塞进去,往往先跑出来的是猫;看见一只老鼠钻了鼠洞,捉了猫来拴在洞口,猫又挣又叫,等老鼠从洞里窜出,溜之大吉,它的胡子耷拉下来,从惊恐中放松。训练久了,它似乎也不那么怕老鼠了。
一天,它叼回来一只老鼠,在我和母亲面前玩耍显摆。猫都喜欢这样干。我喜出望外,母亲也表扬了它一回。这是一只活鼠,我们便让它吃了。不成想,这恰好是一只刚吃过鼠药的老鼠。
倘若我不训练它捉鼠,它被唤作“孬猫”又怎样?成为一只赶出家门的野猫也比被毒死好啊。我至今记得猫死去的样子,那也是我养的最后一只猫。
几十年来,我对那只猫的死耿耿于怀。
《孬猫》里的老孬儿活下来了。孬与不孬,无用还是有用,这是人的法则。当无用和有用成为评判事物的唯一标准,我们的认知注定狭窄而荒谬。
不捉老鼠的猫就是孬猫吗?
孬猫就不能活吗?
这两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孩子气,但一点都不小,它关乎人的良知和人类的文明。墩墩的追问,是他对成人世界法则从混沌盲从到自我觉醒的历程。墩墩的反抗之于孬猫、他自己,还有水水这群孩子,无疑都是有价值的。群体从“欺负”到“救助”,再到“期待”的转变,是《孬猫》里少年们最大的成长。
如果我们把延河村少年的群体行为,看成是一场“欺凌事件”,那么这场“欺凌”中的“孬猫效应”,值得我们深思。“受欺凌者”的“孬”和水水们作为“欺凌者”的“霸”,看似是“欺凌事件”的全部,其实延河村的所有人都是参与者。“打死它”最先是大人们喊出来的,也最先付诸于行动,然后才是孩子们紧随其后的参与。
少年世界的秩序不是生而就有的,少年的世界和秩序,是对成人世界的模仿。所谓童年性,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只有将童年性放到人性的基本面上去审视,这样的成长书写才更贴近于成长的真实和本质。这样说来,《孬猫》也是一部成长小说,它更接近成长的真相。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这句话的另一种表达便是每个人都是有缺陷的。若缺陷就是“孬”,那么,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只孬猫。善待孬猫,就是善待自己。这是《孬猫》给所有人善意的提醒。尤其对欺凌者来说,重建认知意义重大。
小说中灭鼠用猫好还是鼠药好,这是延河村人争论不休的话题。它包含着传统与现代的隐喻。养猫不用鼠药,老鼠没见多,用药不养猫没见老鼠少,而猫却是没有了。
谁也无法拒绝现代文明,但这并不意味着传统必须消亡。高铁的快捷,牛车的悠闲,各有各的惬意。乡愁还是要有的,这无关物质丰寡,当猫的叫声在延河村消失,人们发现了养猫不光是捉鼠那么简单。猫和鸡鸭鹅狗,和山峦,和村口的一棵树一起,都是乡村风景,它们同属乡愁的一部分。
延河村对“无用与有用”的重新发现,是对源远流长的古老生活的回溯,是对万物共存于世的古老智慧的认同。人类不可能独存于世界上,需要山川河流,需要树木花草,需要猫和狗,需要鸡鸭鹅,需要一种又一种生命的陪伴和抚慰。在时间的长河里,多少事物无声的消逝了。老孬儿的存在,给了延河村一个机会。这是老孬儿的运气,更是乡村人的运气。
《孬猫》是一个多义的寓言,当弱者认识到“无用”也会“有用”,他们就会忘记自卑和怯懦,从而建立起强大的内心。而所谓的强者知道了“有用”的相对性,他们也会多一份谦逊,多一些对弱者的同情和对自然法则的基本敬畏。
老孬儿的命运跌宕,没有谁是真正的局外人。《孬猫》的多义指向了所有人。接纳一只“孬猫”,不管是自我接纳还是社会接纳,我都把它看成一种进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也值得我们为此欢呼。
(原文刊载于2025年10月24日《中国出版传媒商报》22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