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界面对面的勇气

——读荷兰图画书《勇敢的本》

方卫平（图画书研究者 浙江师范大学教授）

《勇敢的本》是一部关于男孩成长的图画书。它所处理的是几乎所有男孩都会在生活中碰到的一个麻烦——如何让自己变得勇敢起来。在一个年幼的孩子刚刚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开始向外面的世界小心地张望和探问的时候，拥有这份勇气成为了对他来说至为重要的一件事件。

这正是故事开场之时，男孩本所面临的苦恼。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害怕的事情：面包店里插队的女孩，大街上人们的嘲笑，还有夜里的一些声响。本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怯懦的自己。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他决定一赴与魔法树的约会，让它帮忙实现一个勇敢的愿望。

然而，寻找勇敢的过程本身就是一次经历恐惧的过程。要见到魔法树，本首先得经受住许多可怕的考验，它们包括喷着浓烟的大火龙、结网猎食的巨蜘蛛、凶狠邪恶的女巫、阴森狰狞的骷髅，以及其他许许多多足以让他在平时感到害怕的东西；也就是说，在本还没有实现那个关于勇敢的愿望之前，他不得不先拿出勇气，来应对和解决一路上的恐惧。于是，当本最后来到魔法树面前的时候，他其实早已经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勇敢的本”。难道不是吗，一个为了让自己变得勇敢而敢于面对一切恐惧的人，毫无疑问正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因此，在这个故事里，真正把本从“胆小鬼”变成了“勇敢的本”的并不是魔法，而就是他自己的力量。

不过作品要表现的显然不仅仅是一个孩子与他的恐惧感之间的对抗，以及他在这一对抗中最终取得的胜利。它更希望孩子们明白，生活中许多看上去令人恐惧的事物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而当我们勇敢地转过身来与这些事物面对面的时候，甚至会发现它们其实也很愿意友善地与我们相处。就像在魔幻森林里，凶恶的巨龙、蜘蛛和女巫最后都成为了本的伙伴，而在生活中，当本勇敢地穿上他的花背带裤上街，并勇敢地提醒面包店里的女孩不要插队时，他所得到的不是嘲笑和不满，而是所有人（包括那个女孩）善意的微笑。

关于这一题旨的成功表现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荷兰插画家米斯·范·胡特别具风格的插图。这些用色新奇的画面极大地拓展了作品的情感表现空间，增强了作品故事叙述的张力，并以其独特的方式传达出那随着领受者心情变化而变化的“恐惧”的微妙况味。我们看到，当本穿行于魔幻森林时，作品的画面既致力于渲染一个由火龙、巨蛛、巫婆、蝙蝠、骷髅、幽灵等诸多意象构成的可怖氛围，然而这些形象所带有的恐怖意味又在插图的用色中得到了轻松自然的消解。通过将明亮的桔红、花青、粉绿等色彩派分给各个画面，原本隐隐流动在文字间的恐怖感转化为了另一种滑稽夸张、有惊无险的游戏感。例如，在本与食人蜘蛛相遇的画面上，就在龇着尖牙的黑蜘蛛背后，那轻快明亮的草叶的颜色与更为鲜丽的围巾的色彩，让我们感到故事里的本所面对的或许根本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同样，当巫婆从树丛中向本伸出她利爪般的手臂时，画面下方巫婆藏身其中的那一团点缀着桔色的亮蓝，以及画面上方黑雾中飞行着的玫瑰色的卡通蝙蝠，让这一戏仿恐怖小说的场景看上去更像是一出无伤大雅的玩笑。

此外，画家也有意在各个过场的角色身上添加了醒目的黑色轮廓线。这些线条赋予故事里所有行动者以一种稳定的安全感，也使得其中各个恐怖意象所造成的威胁看上去始终停留在形象自身之内，而无从突破它自己的轮廓线，继而延伸到同样由轮廓线保护着的本的身上。这样，画面既对本所面临的种种“恐惧”进行了足够的视觉和心理冲击力的呈现，又使这种呈现的情感力度总是被约束在宜于孩子接受的范围之内。事实上，通过画面与文字的交相作用，作品在表现这种恐惧的同时，就已经帮助孩子卸去了它的精神重负。

《勇敢的本》是一部适合刚开始学习一个人与世界打交道的孩子阅读的图画书，它所要教给孩子的，实际上是一种与世界面对面的勇气。它用童话的方式告诉孩子，任何一件看上去多么可怕的事物，当你学会不再用胆怯的目光来看待它时候，它也会对你报以相同的尊重；同样，当我们学会放下内心的恐惧来与我们周围的世界打交道时，世界也将还我们以微笑的善意。从背对世界的恐惧到面对世界的勇气，就像从图画书的第一个翻页到最后一个翻页，人物依旧，景致依旧，只是改变了一下心情，我们就发现了一个阳光灿烂的自己。